李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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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画 [承]

2.

 

  全圆佑看到崔胜澈和文俊辉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他差一点撞在咖啡馆的玻璃墙上。

  那俩人说说笑笑,活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但是……崔胜澈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不是我吗??

  全圆佑很懵。

  今天是他们俩共同的外婆的忌日,母亲大人特地交代全圆佑带着崔胜澈一起去祭拜,少一个人后果自负。

  他知道崔胜澈向来不愿和母亲那边来往,外婆忌日这天一定会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于是他聪明绝顶全圆佑便偷偷在崔胜澈手机里装了GPS。

  他想到了崔胜澈会躲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咖啡馆里,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和文俊辉躲在一起。

  这俩人画风不太对啊?

  自从上次公交车站英雄救美之后,全圆佑和文俊辉成了点头之交,每次在戏园子里见到都会开心的打个招呼,可再多的就没什么了。

  无论文俊辉是内向文静还是开朗大方,他在全圆佑心中始终都是个文人——是自诩一介武夫的全圆佑会崇拜的那种文人。

  当这个文人和全圆佑心中的小混混处在同一个画框里的时候,全圆佑短路了。

  他大步上前敲了敲崔胜澈的头,带着自己最习惯的冷淡嘲讽脸道:“我就知道你在这,跟我走。”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当下的场面,他干脆选择了假装没看见文俊辉。

  “嘛呢,当着外人这么不礼貌。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文俊辉。”

  崔胜澈并不恼全圆佑能找到这里来的样子,还嬉笑着帮他们互相介绍。

  “俊辉,这个是我没出息的弟弟,全圆佑。”

  文俊辉看着眼前有些滑稽荒诞的瘦高个和矮壮汉的拉扯,嘴角噙着笑,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热闹。

  全圆佑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终是放开了崔胜澈,却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俊辉啊,他和你同年生的,现在在C大读博,顺便在我们学校教大学英语。听说他本科硕士读的是英语翻译,博士却非得去读文学。哎年轻真好啊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那天从墓园出来,全圆佑问起了文俊辉,崔胜澈如此说。

  其实全圆佑知道文俊辉是老师,有些意外,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没人比他更适合当老师了。

  掐指算来,他已经围着文俊辉折腾了个把月了。

  他始终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

  “他说最近想请假去趟长沙,也不知道又要去搞些什么事情。”

  全圆佑的脑子自动屏蔽了作为一名大学物理老师的崔胜澈对文俊辉这种文化人滔滔不绝的欣赏,终于得到了一个有效信息。

  “哥,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回家后洗漱完毕的全圆佑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声音,心里懊悔怎么脑子一热就给文俊辉打了电话呢,万一人家接了电话,又该说什么呢?

  “喂,您好。”

  电话传来了文俊辉比平时更低沉一些的声音,紧急拉回了全圆佑的思绪。

 “我是崔胜澈的弟弟,我们之前见过在……”

 “在敬亭坊嘛,我记得你。”

  向来处变不惊,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破绽的人民警察全圆佑对自己这次稳定的表现感到满意。

  其实给他打个电话也没那么难嘛。

  后来他们在电话里东扯西聊,聊了很久之后,全圆佑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听我哥说……你想去长沙?”

  “啊,是的。过两天我的课很少,我想连着周末去一趟。”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1]

  在初见文俊辉的那段时间,全圆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自己穿越回了古代,一身戎装,长枪指天,浴血杀敌。没有特定的故事情节,只有血,只有杀。

  就算是白天,脑子里也会突然回荡起《桃花扇》结局的那一段<哀江南>,最奇异的是,他经常就冷不丁的想起一句话,然后光盘卡碟了一样反复在脑海里出现。

  “回长沙。”

  “回长沙。”

  虽然不知道他那段时间的异常和文俊辉有没有关系,但是他觉得这次文俊辉也要去长沙,是冥冥之中给他们二人的安排。

  他一定要去。

  文俊辉并没什么可以拒绝全圆佑的理由,于是全圆佑厚着脸皮请了年假,屁颠屁颠的跟着文俊辉上了去长沙的飞机。

  在机场吸烟区和文俊辉一起抽烟的时候,全圆佑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被颠覆了一次。曾经文俊辉在他心中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沾尘世不惹风尘的形象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曾经几乎成为全圆佑偶像的文俊辉现在纤长的手里掐着一根烟,笑盈盈的和全圆佑聊着自己的长沙旅游攻略。

  全圆佑自小就和叛逆少年崔胜澈混在一起,偏偏还长了张凌厉冷淡的脸,经常被亲戚邻居指指点点,说长大了一定不会走正道,被说得多了全圆佑反而不在乎了,在其他青少年都仗着青春期和家长胡搅蛮缠的时候,他和崔胜澈离开了家乡,自己租了房子相互照顾着上完了高中。离开家的他们不吵也不闹,每天过的潇洒又和谐,后来他们一起在神秘出租屋里一起抽烟,看着对方吞云吐雾的样子总是忍不住会笑出声。

  文俊辉就是那么一个让人猜不透的存在。全圆佑觉得文俊辉这样的人抽烟会有很强烈的违和感,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也觉得文俊辉很好看——和曾经的小屁孩崔胜澈浮夸的吐烟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全圆佑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无际的白云。

  他身边的文俊辉带起了眼镜,依然是端正的拿着一本英文原著在细细品读。

  注意到全圆佑的视线,文俊辉把书放在膝盖上,对他笑笑,笑得温柔,柔之入骨。

  全圆佑也眯起眼睛表示自己心情很好——他喜欢文俊辉的笑,问道:“你这次又在看什么书?”

  文俊辉把书拿起来给他看封面,全是英文,全圆佑没仔细看,静静的等着听文老师讲课。

  “《喧嚣与骚动》,一本讲述无聊家族的无聊的故事。”[2]

  “既然无聊,为什么要看呢。”

  文俊辉听了全圆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愈发灿烂,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沉重。

  “因为——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3]”

 

2.2

  “你可知,”

  “你可知…”

 

  小香君在长沙呆的最后一年,每日对着凭栏外日渐枯萎的海棠呢喃,却始终也说不出他想要海棠知道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爱人了。

  那人去年中了武状元,当了参将随军平定藩王,于是带着小香君来了长沙。

  日前战局僵持,军队旷日糜饷,长沙城内人心惶惶。

  小香君在城内找了个木工活,每日靠着微薄的工钱过日子。

  如果这样无边的等待能换来一个好日子,他是心甘情愿去等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不安日渐扩大,那种发自内心的慌乱像是个黑洞,渐渐的包裹了他整个生活。

  他们还在京城的时候,皇上嫌弃武状元的名字没气势,特地赐名“金鳞”。当时的小香君觉得人是自己爱的人,叫什么名字是无所谓的。

  但是他真的没想到只是改变了一个名字,就真的能改变整个人。

  参将金鳞从此以后愈发沉默寡言,每日沉迷于兵书兵法,空闲的时间也在思考战术。他们距离长沙越来越近,金鳞也越来越沉默。

  后来他让小香君留在长沙城,自己随军队去了衡州[4]——那时吴三桂已死,三藩之战基本上已经有了定数。他们两个都以为很快就会团聚,却没想到这次分开一下就分了一辈子。

  整整一年,小香君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爱人的消息,他知道他没死,但是心中莫名的恐惧让他觉得窒息。

  一年后,他收到了一个小乞丐带给他的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句话。

  抚远大将军图海平定三藩屡立战功[5],皇上却因三藩之鉴对图海有了怀疑,派新科武状元去试探观察。但随着时间流逝,孤身一人在军营的小参将难免会路出破绽,图海怀疑参将金鳞是大周的奸细,他又无法出卖皇上,将出真相。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是我对你不住。图将查我亲属以逼问之,速离长沙。”

  离开长沙的那天,小香君和一年来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木匠称回家探亲道了别,然后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行囊,最后对着海棠说完了那一句始终也没有说完的话。

  “你可知,我不悔。”

 

以下是可看可不看,不看没影响的注释。

[1]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出自《桃花扇》续四十出馀韵《哀江南》的《离亭宴带歇指煞》。而《桃花扇》的《哀江南》也是引用了贾应宠的《贾凫西木皮词》中《历代史略古词·哀江南》。大意是哀叹明朝覆灭,旧皇城一片颓唐。

[2] 《The Sound and The Fury》中文译名《喧嚣与骚动》 [美]威廉·福克纳著。讲了一个二十世纪美国南方没落地主的家庭悲剧。结合当代时代背景来看这部小说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这里文中的文俊辉是出于个人情绪觉得这本书很无聊。

[3]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这句话出自莎士比亚《麦克白》第五幕第五场麦克白的台词,原话是“ Life is tale told by an idiot,full of sound and fury,signifying nothing.”《喧嚣与骚动》这本书的题目就是出自这句话。

[4] 三藩之乱是是清朝初期三个藩镇王发起的反清事件。康熙十七年(1678年),吴三桂在横州登基为皇帝,国号大周,建都衡阳。

[5] 抚远大将军图海,一个平定三藩的大功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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