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 [合][终章]
4.
全圆佑不知道文俊辉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他打了这个离别电话,听到这句话他的胸口瞬间像是被狠狠的捶了一拳,有些窒息、有些痛,但是痛到极致便有些麻痹。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他说完又懊恼的掐了自己一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辞了,回家重新找工作吧。”
“你回家之后还能听昆曲吗?”
“恩……估计是不行了,那边没有这东西。看来我以后只能靠视频啦。”
“……”
“……”
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两边正沉默着,全圆佑却听到电话那头有人那说话,那人的声音还有些熟悉。
人民警察全圆佑敏锐的直觉又来了——他和文俊辉从长沙回来那天,在机场见过一个长得还挺帅的男人,那个男人和文俊辉打了招呼还简单的聊了几句。
是他!
“文老师,你身边是有人吗?”
他很好奇,从机场见到那人开始他就开始好奇,他想知道那个人究竟和文俊辉是什么关系。
“啊,是前男友。他来送送我。”
后来聊了什么全圆佑都忘了,似乎是礼貌且谨慎的道了别、送了祝福,最后在挂电话之前他听到文俊辉小心翼翼的说:“我…”
就这一个字,之后再没说什么,就这么挂了。
全圆佑挂了电话之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想,好吧,毕竟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1],有这么段回忆也挺好。文俊辉是自己的偶像,多少追星的小姑娘见偶像一面都难呢,自己和偶像还共同出游过,赚了。
但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疼呢。
想了许久,他从床上蹦起来,给崔胜澈打了电话。
“小俊辉呀,他确实辞职了。回家?呵,他那哪里是回家。”
文俊辉的故事说长也不长。他本来是Z市人,在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再婚又生了个弟弟——这套路和崔胜澈全圆佑的关系是一样的。
他母亲是当地外国语大学捷克语的教授,后来再婚找的也是一个捷克人。小时候的文俊辉不懂捷克语,在家里的存在感非常低,亲缘关系比较淡薄,于是他大学拒绝了跟随母亲学捷克语,自己远赴S市学英语翻译。
全圆佑曾问过文俊辉,他出身翻译专业,为什么不去做一个口译译员,有赚钱空闲时间又多。
那时候文俊辉说他对翻译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不认为自己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兴趣的话自己会把工作做得很好,这也是对自己服务对象的负责。
全圆佑现在知道了他明明不喜欢做翻译却读了翻译硕士的原因——他在大学里遇到了他的前男友,而他前男友的梦想便是称为一名口译员。
文俊辉大学毕业那年,他全家移民到捷克,他因为前男友的事被母亲宣布断绝关系,他跟着前男友一起开开心心的读着同样的专业,梦想着携手在同传室工作——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是分手了。
现在他母亲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又叫他去捷克,正好他博士论文通过——他似乎没有理由再拒绝母亲的要求了。
知道了这一切的全圆佑浑浑噩噩的点了根烟走出了家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敬亭坊的门前。
那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小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全圆佑仰靠着石壁,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
良久,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问题。
文俊辉喜欢男人。
他对我这么好,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应该是喜欢我吧。
他喜欢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全圆佑的脸在黑暗里全然隐去,心中的焦虑且愈发纠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便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
全圆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知是想要遮住阳光还是脸上斑驳的湿润。
低沉的声音从他指缝中流出,像是喃喃自语般的。
“我喜欢他。”
但是他已经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
巷子外逐渐有了行人,全圆佑只能简单的抹了抹脸,低头捡起自己制造的一地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扭头离开了敬亭坊。
全圆佑曾以为敬亭坊因为是个戏园子,于是起名就取自说书艺人柳敬亭的名字。[2]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起了学生时代曾学过的诗句。
“相看两不厌,只看敬亭山。”[3]
文俊辉已经走了,带走了全圆佑喜欢的灵魂,他的信仰,他的爱人。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一家毫不起眼的古玩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推门进去。
店长出乎意料的有些年轻,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搞笑视频,笑的大白牙整个都漏出来,看到客人进门也不招呼,只是瞥了全圆佑一眼,点点头说“随便看看”,然后继续仰躺在自己的老爷椅上看视频。
全圆佑觉得这人有点古怪,但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请问有一柄黑沉香扇骨、白纸三矾扇面、上面画了桃花的扇子吗?”
听了全圆佑的话,老板才正经八本的放下手机,直起身子,身上穿了个神叨叨的白色大褂子,褂子上还绣了“李硕珉”三个大字,估计是老板的名字。老板仔细端详了全圆佑许久,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咦,长相不对呀,哎呀罢了”,然后又大嗓门的嚎了一句“客官您等着啊”,冲进了店里的仓库。
不一会他就捧着一柄扇子出来。
“就是这个了。”
全圆佑并不知道文俊辉曾要找的扇子是什么样子,这时也不考虑,就撂下了一句“买了”。
老板端着扇子谄媚的笑着,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怪怪的:“我看客官您是有缘人,就不收钱了哈。”
有缘人?我?哪里有缘?
全圆佑满脸的问号,但是不要钱是好事嘛,他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等他前脚踏出店门的时候,却听到了老板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莫名悲凉的情绪,吟着些什么诗句。
“……场上歌舞,局外指点。”[4]
全圆佑突然觉得有点瘆得慌,回头看了眼老板,发现老板已经躺回去拿手机看视频了。
带着一头的雾水回了家,全圆佑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柄扇子。
纵使是见过各种穷凶极恶的罪犯的人民警察全圆佑在打开扇子的一刹那也被吓了一跳。
看得出来扇面上本来就画了几朵小巧的桃花,但是有几朵颜色已经发黑的桃花——是血!血染桃花就算了,整个扇面上都有三个同样也发黑的工工整整的大字。
“莫回头。”
全圆佑突然十分的疲惫,还来不及细想这个扇子究竟是什么,便沉沉睡去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到伤及心痛及骨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清朝梳着金钱鼠尾辫[5],年轻时潇洒浪荡与一名戏子相爱相知,最后却为了所谓的君主弃之不顾。
自己叫他离开长沙之后,大周的残军便起了最后的负隅顽抗,图海将军还没有和他说破,但他明白将军已经下令追着自己的爱人到了苏州抄家。当时兵临城下,他来不及细想便加入了战斗,在战争中他知道,图海将军已经不会再追究他究竟是不是奸细了——他在战争中的军事才能和对大周士兵的冷血都已经足够证明。同时他也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的爱人——应该已经回到苏州了。
凯旋之后进京受赏,他看得出来,皇上对他很失望。
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赶回了苏州。
他连爱人的尸体都没有见到,只得到了一柄血迹未干的扇子。
“莫回头”。
无论结局如何,是喜是悲,男子汉做事不回头。
最后他还是回头了,辞官,种田。他空闲了下来,但是再也不听戏了。
全圆佑醒的时候无意识的摸了摸脸,发现脸上的泪痕还挂着湿意,扭头一看——枕头都快湿透了。
清醒之后他没有一丝犹豫的翻身起床,简单的刷了个牙穿了个外套就往外跑——他知道按时间来算这时候文俊辉应该还在飞机上,但是他坐不住,他想去找他。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实在是太烦躁了。
曾经的他迟到了一辈子,这一世他不想再迟到了。
他只能跑,漫无目的的跑,他想飞到捷克去找文俊辉,但是他甚至不知道文俊辉去了哪个城市。
是一通电话结束了他疯子般的奔跑。
“来电——文老师”
一秒也不敢耽误的接起了电话,果然又听到了那头元气满满的声音。
“圆佑吗,我不走啦。”
全圆佑的手在颤抖,他面无表情的脸瞬间被两道泪痕划过,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至于抖得厉害。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为什么呢?”
他有点害怕,他怕文俊辉留下来的理由是那个去机场送机的前男友。
文俊辉沉默了,全圆佑的心跳的愈发的快。
“因为……外婆。”
“外婆?”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全圆佑的意料,他甚至忘了伤心留下来的理由不是自己。
“恩,前男友的外婆。其实我之前是跟家里决裂了,虽然本来关系也不太好但是也挺难过的。是外婆一直照顾我,陪着我。昨天起飞之前前男友给我接了外婆的电话,外婆叫我囡囡。”
“当时我就决定不走了。”
“而且……”
而且什么,文俊辉到最后也没说出来,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
全圆佑已经等不及要见到他,恨不得马上飞到文俊辉的身边。
“诶?现在吗?我在崔胜澈家。是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的。”
崔,胜,澈。
全圆佑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这个名字,他万万没想过自己的亲兄弟会被自己当成假想情敌。
他打了车到了崔胜澈的公寓,发现文俊辉已经穿戴整齐的在楼下等他了。
三个月不见,他……还是那么好看。
文俊辉似乎有些害羞,挠挠头说着:“大澈他听说你要过来就把我赶出来了……我……”
话还没说完,全圆佑就冲到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要把文俊辉揉进自己身体里般的用力,似乎不这样就无法感知到文俊辉真正的存在。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对不起。”
一句给过去,一句给现在。
但是无论如何,将来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文俊辉沉默了许久,全圆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正紧张着,感受到文俊辉摸了摸自己的头。
似乎是带着笑意说,
“余生请多指教。”
Fin.
以下是可看可不看,不看没影响的注释。
[1]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出自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字面意思。
[2] 清代有名的说书艺人柳敬亭,原名曹永昌,“犯事”逃跑,躲避追捕过程中到了江南,在一棵大柳树下休息,“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曰:‘嘻,吾今氏柳矣。’”
[3]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出自李白《独坐敬亭山》。表达孤独的一首诗。
[4] “场上歌舞,局外指点”出自孔尚任《桃花扇》的桃花扇小引。字面意思。
[5] “金钱鼠尾辫”就是众所周知的清朝阴阳头。
后记:
日常感谢能看到最后这里的看官(鞠躬)。
本身构思这篇文的时间线很长,内容也相比较更复杂。但是由于本人比较忙只能写写短篇,最后就被修改成了这样。 《喧嚣与骚动》的作者福克纳曾经说过,短篇小说要求几近绝对的准确。我已经尽力了…
可有可无的注释很多都是我自己的理解,偶尔有几个想不起来的用的百度百科,不太正规希望大家能理解。
这次的文中涉及到了许多文学作品和历史事件,也许会有错的地方欢迎各位看官来挑刺儿~
文中的文老师曾说过一句“人哪能轻易的搞懂天地呢”,这句话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的原话。她是一个les,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一样。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阴阳结合天地相配才是正常的。我们俩聊到这里,我朋友才感叹出那句话。
总之祝大家幸福,SEVENTEEN大发吧~
有小伙伴反应说看不懂,我后来自己又看了一遍发现确实文风写串了😂因为这次前生今世是穿插着写的,我努力做到用文风区分开两个部分,但是写到后来又带了古风写法写了现代部分…在这里真诚的道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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